长篇小说连载《三家人》
(之二)
黎富领
第二章
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
出了火车站,就听到摆摊卖小吃的人,在各自的摊位此起彼伏的吆喝着:“阿达西,来来来,炒面拌面拉条子,还有巴郎子的烤羊肉。”
随之就有人在高呼:同志们,欢迎你们来到*,我们是*农业开垦发展总部第五分部的,我们那里犁地使用拖拉机,种地使用播种机,割麦使用收割机,用不惯电灯的,住不惯楼房的不要到我们农业开垦发展总部第五分部来。
也有人也在招揽来*找工作的人:我们是农业开垦发展总部第一分部的,我们那里的大米、小麦多的没地方放,牛羊成群,还有养猪场,养鸡场,养鸭场,养牛场。你们要是不吃大米不吃肉,别来我们农业开垦发展总部第一分部来找工作。
“师傅,农业开垦发展总部第一分部离这里多远?”潘玉梅怯生生地上前询问。
师傅看着这对年轻情侣,热情地答道。“一千公里。”
“越远越好!”杨彦超坚定地说。
“师傅,你说你们那里大米、小麦多的没地方放,那大米、小麦是从哪里来的?”潘玉梅继续问。
“自己种的呀,我们开垦发展总部第一分部在自治区的南边,那里盛产大米、小麦和棉花。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,离我们最近的白水城塔北县的大米,以前还是往朝廷里送的供米呐,只有皇上才能吃得到。”那位招人的师傅向这对小青年炫耀得有声有色。
杨彦超问:“你们农业开垦总部第一分部是干什么的?”
师傅爽快地回答道:“哦,我们农业开垦总部第一分部啊,主要从事农业生产,另外还有矿产开发,建筑安装等多种行业。”
“你在总部第一分部是干什么工作的?”杨彦超又问。
师傅说:“我在总部第一分部办事处工作,叫王维刚,你们叫我王师傅好了。”
“你们要不要女的?”杨彦超不安地问。
王维刚见二人动了心思,连忙说:“要,男的女的都要,特别像你们这样的小夫妻,我们更欢迎。”
一听说要女的,两人的不安和恐惧消失了一大半,潘玉梅脸上出现了让人难以察觉的幸福和绯红。
“师傅,这不是*吗?”潘玉梅问。
“是呀,这里是*的阿故苏市。”
看着那么多戴着皮帽,屁股上别着小刀的维族男人,身上穿着五颜六色服饰的维族女人,潘玉梅不安地问:“这里咋有这么多外国人?”
王维刚知道他俩是第一次来*,对这里的风土人情不了解,就给他俩讲述起来:“那是维吾尔族,*是一个多民族的地方。这里有汉族、回族、维吾尔族、哈萨克族、柯尔克孜族、塔吉克族、蒙古族等几十个民族,乌鲁木齐市维吾尔族最多。”王师傅领着他们边走边说。
突然,王师傅转过头问:“你们还没吃饭吧?”
“没有。”杨彦超实事求是地答道。
“走,我带你们吃饭去,*的抓饭、拌面、烤羊肉串、烤包子、烤馕,在口里(指内地)都没有,今天先带你们尝尝*的抓饭。”说着,王师傅把他们领到一个维吾尔族开的饭馆,要了两份抓饭。所谓饭馆,也就是维吾尔族人用土块垒起来(*叫干打墙)的土坯平房而已。
上面放上几根木头,竖着放一些椽子,椽子上面铺上一层席子,席子上面铺上一层芦苇,芦苇上面铺上一层用麦秸参合的泥巴。房子外边,垒上一个土台,土台上面铺上一张席子,席子上面放上一个长方形的小矮桌,小矮桌四周放上几个木头凳子,这就是所谓一个饭馆。就是王师傅向他俩介绍得这样简陋的饭馆,招待着南来北往的旅客,生意还是相当的不错。
杨彦超与潘玉梅二人在火车上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。到了这个饭馆之后,他们坐下来要了两份抓饭,茶水是免费的。吃完后,王师傅问:“吃饱没有,如果没有吃饱,还可以加米饭,加米饭不要钱。”
听说加饭不要钱,杨彦超又让饭馆的维族老板加了一次抓饭,吃完后又让老板继续加,加到第四次的时候,老板不加了:“哎!阿达西,吐鲁巴西的不买得。”
杨彦超听不懂维语,看看王师傅,王师傅对杨彦超说:“老板说你加的次数太多了,不给你加了。”
杨彦超心里埋怨,不是说加米饭不要钱吗?怎么说出的话不算数呢?虽然他心里还有点不愿意,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元钱,付了抓饭钱。
吃完抓饭,王师傅带他们到开垦总部第一分部办事处。所谓的办事处,就是一男一女两个大帐篷。在帐篷的不远处,有两个用芦苇席围起来的简易厕所,帐篷里面铺上一层草,草上面铺上芦苇席,芦苇席上面摆了一排叠得整整齐齐的*用被。那时候,在农业开垦发展总部,不管你当多大的官,只要到了下边,和普通百姓一样,都是住帐篷,吃饭都是要自己掏腰包。
到了办事处,王师傅对他们说:“你们先在这里休息,明天到时候会有车带你们走”。
第二天,天还不亮,王师傅就来叫他们起床了。驾驶员一边发动车,一边对杨彦超说:小伙子,提桶水去!杨彦超连忙去提了一桶水过来,驾驶员打开汽车前盖,一只脚踏在保险杠上,另一脚踏在汽车顶部。
杨彦超把水桶递给驾驶员,驾驶员把水倒入水箱之后,才把汽车发动着。对杨彦超说:“你去把你的东西带过来,别忘了东西,我叫她们起床。”
杨彦超把行李收拾好,拿到汽车跟前,放在汽车的踏板上,过一会儿,驾驶员又带了一个女的过来了。那个女的大概四十岁左右,留了一个短发头,胖胖的。穿了一身**装,腰里挎了一个*色的*用挎包,看起来挺养眼的。
驾驶员说:“你们两个坐驾驶室。”说话间,杨彦超已经把包袱放到了车厢上,准备往上爬。
驾驶员说:“小伙子,你过来,坐这驾驶室里面吧。”杨彦超说“师傅,能坐上你的车,我们已经很感激了,驾驶室让大婶坐吧,她是个女的,又上了年纪,我怎么好意思让她坐上面呢?”
大婶说:“这是我们农场里的规定,对新来的人必须让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,以表示欢迎。还有老员工要让新员工。你坐下面来,我坐上面去。”
“我就坐上面,师傅,开车吧。”杨彦超坚决地说。
看着杨彦超上了汽车,驾驶员和大婶不再坚持。驾驶员手握方向盘,脚踏离合器,笛------随着汽车的喇叭声,响起了汽车马达的发动声,紧接着,汽车像一条绿色的野马,驶出了乌鲁木齐市,向南疆方向的白水城奔去,前往农业开垦发展总部第一分部的胜利第一分场的方向行进。
在驾驶室里,大婶问潘玉梅:“姑娘,你们是不是刚结婚呀,到*来准备干点什么?”
“不是,我也不知道干什么。”潘玉梅羞答答地说。
“你们不认识?”大婶疑惑地问。
“认识,我们是高中的同班同学,他叫杨彦超,我叫潘玉梅,他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,那天我们拿毕业证,他把我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,问我愿意不愿意和他一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,我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,就稀里糊涂地和他一起到这里来了。”
“看样子你们有点青梅竹马的味道,对么?是不是你父母不愿意?”
“是他父母不愿意。”潘玉梅答道。
“啊?还有这种事?”大婶不解地说问,
“他的学习成绩在我们班是拔尖的,我们要是不出来,他肯定能考上大学,大婶,我是不是把他的前程给耽误了?”
“不能这么说,我们农业开垦发展总部第一分部需要人,更需要你们这样有文化的年轻人,你们来我们农业开垦发展总部第一分部肯定会有作为的,有前途的。到了场部,你们先把结婚证办了,免得夜长梦多,办了结婚证,再给你们安排工作。
他们启程时,鸡没鸣,狗没叫,到了大河沿的时候,已是掌灯时分。驾驶员把车停在总部第一分部大河沿的办事处。
杨彦超从车上下来,除了牙齿是白的,其余全部变成了*的了:头发是*的,脸是*的,衣服还是*的,真正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*种人。他抖掉身上的*土,对驾驶员说:“师傅,车太脏了,把水桶给我,我帮你把车擦一下。”
驾驶员把水桶递给杨彦超,边递边夸奖说小伙子真有眼色。
杨彦超到了宿舍,先洗掉头上的*土,然后把整个身子擦洗一遍。吃罢晚饭,在极度疲劳中进入了梦乡。
第二天,仍旧在鸡没鸣,狗没叫的时候出发了。在快要到达托克逊时,只看到天昏地暗,狂风卷着沙石铺天盖地而来,十米开外看不到任何东西。驾驶员只好把汽车停了下来,任由风吹沙打,潘玉梅从来没有见过沙尘暴,看到眼前这种遮天蔽日的沙尘天气,一种恐惧和不安之心,顿时涌上了心头。
沙尘暴刮了一个多时才停了下来,待到风停沙住,他们又继续前行。大概十一点左右到了吐克逊。在吐克逊吃了早饭,休息了大约半个小时,又在水箱里加了一些水,车子开始翻越最难走的一段公路,那就是被人称为“*见愁”的干沟。
干沟在托克逊西边,库米什东边,全长大约二百二十公里,是通往南疆五地州的必经之路。由于气候干旱炎热,四周看不到一点绿色植被,故称之为“干沟”。
由于现在高速公路的四通八达,“干沟”这个曾经的名字,已经在人们视野中1消失了,在人们的心目中淡忘了。但在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汽车驾驶员,他们称过干沟叫过*门关,形容谈沟变色一点都不为过。他们这次也不例外,下午四点多钟,汽车仍像蜗牛一样在山涧中行走,在山崖上爬行。
突然,汽车像神经病发作一样停下了。司机踩了几次油门,打了几次火,仍然无效。司机师傅只好下车检查,打开汽车前盖,这瞅瞅,那望望,最后检查出来是喷油嘴坏了。师傅换了一个新的喷油嘴,汽车又开始前进了。
到了丰硕县城,人们早已吃过晚饭,他们还是重复着昨天的故事,洗脸、吃饭、睡觉。
第三天,汽车驶过轮台县不久,突然间树枝左右摇摆,狂风卷着乌云铺天盖地而来。不好,又要变天了,看着这样的天气,不是下暴雨,就是刮沙尘暴。驾驶员边说边加快速度,汽车停在路边的一户维吾尔族老乡家旁。他们快速跳下汽车,向维族老乡家奔去。
刚进到维族老乡家的房子,指头大的冰雹就落了下来。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,地上如汤圆滚地般一片洁白。
冰雹下了半个多小时才停下来。待到风停雹住,维族老乡到院子的葡萄架上,给他们摘了大半盆子葡萄,洗好端了进来。驾驶员从一大串葡萄中掰下一小串拿在手上,拿上两颗放进嘴里,边吃边说:这葡萄真甜,大家都尝尝。
潘玉梅胆怯地小声问道:葡萄要不要钱?
阿姨说:不要钱,你尽管吃,如果你喜欢,还可以带走。
听说不要钱,潘玉梅和杨彦超每人拿了一串葡萄吃起来,一边吃一边夸奖:这葡萄真大真甜。
冰雹过后,又是晴空万里,他们继续赶路。临走时,驾驶员向维族老乡告别:阿达西,热合买提,狄西(维族语,朋友,谢谢,再见)。
维族老乡回敬道:喀拉普米厄,阿达西(维族话,朋友,请走好)。
夜幕降临时分,车子到达了柴达雅。突然间,听到“吱”的一声响,汽车来了一个急刹车。由于刹车突然,以至于坐在副驾驶室位置上昏昏欲睡的两个女人,身体同时向前一趋,头重重地撞在解前面的挡风玻璃上。
此时,杨彦超正盖着被子梦周公,在强大的惯性作用下,头和车厢相撞,这一撞,撞得杨彦超睡意全无。
原来是一个维吾尔族小伙子,赶着马车横穿马路,汽车差点没有撞上马车。还好,有惊无险,维吾尔族小伙子自知理亏,赶着马车跑走了。随后,驾驶员把汽车停在一个名字叫杏花村的旅社。
沿途停车,仍旧是老一套,洗脸,吃饭、睡觉。
车过了新河县城,公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。突然间,潘玉梅看到一股旋风从一簇红柳下刮起,风卷起沙石,像一个直立的烟囱,越刮越大,越刮越高,直通云霄。
在山东老家,这种风叫*风。小的为老年或少年的*,大的为青年或壮年的*。*风越大越高,刮得时间越久,说明这个人得的越冤屈,越悲壮。潘玉梅想,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里,怎么会有孤*野*之风呢?
到了第四天,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,汽车一路顺风,到达目的地——*开垦总部第一分部的胜利第一分场。从此,杨彦超和潘玉梅二人,与这个叫胜利第一分场的地方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(——未完待续)
[诗歌方阵]
等待
翔鹰
一天又一天
我在等什么呢
瞰尽花开花谢瞰尽人世浮华
烟雨迷蒙中苍凉过境
走向分明之间
生命一点一点
汇聚于无声无息的岁月
一点一点又销声匿迹了
等那风吹,雨落
等那烟暖雨散的时光
将我捻做一缕尘埃
飘散于空灵浩渺之间
成为空气中的一部分
不知道何时再何时哟
在一场遭遇与离别的时刻
是否拥有前世今生的等待
你是否依然还是我的拐角
《援疆情抒怀》
张君
我有一壶酒,足以慰风尘。
佳酿源故里,杯盏敬新友。
晨起惊飞鸟,暮归路无人。
信念贵坚持,不敢忘初心。
我恨鸿翼轻,难以报*恩。
古道执教远,学子心上温。
塔河扬序曲,天山赋诗文。
沙尘飞鸟灭,丹忱柳色新。
浮生皆饮尽,战友共情深。
恪尽履职守,肝胆照昆仑。
我有一壶酒,不愿随风尘。
尽倾三河源,赠饮边塞人。
一口饮江河,半杯装星辰。
挥毫浩瀚海,胡杨三千春。
匹夫忧天下,风雨离家门。
踏破关山月,霜花满地痕。
勠力同心行,英姿荡乾坤。
兴亡无限恨,大漠英雄*。
疏狂君莫笑,赤子中国心。
天下文章多,援疆书绝伦。
为阿拉尔机场的首航而欢呼
朱达正
阿拉尔在历史的长河中,曾经是古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关隘和驿站,如今的阿拉尔市,已是塔河之滨的*垦名城。
年8月我到塔大上学后,就留在了阿拉尔工作。我在阿拉尔工作生活了二十年多,我的青春都奉献给了阿拉尔,那里是我的第二故乡。
我从塔大毕业的时候,在国内的地图上还没有“阿拉尔”这个地名。在我的记忆中,那是到了七十年代后期,地图上才出现这个地名。阿拉尔名称的由来,是在清朝乾隆年间东北索伦部大迁移,达斡尔族“阿拉尔氏”的*民就驻扎在那里,并将那里命名为“阿拉尔屯”而得名,并一直延续到现在。
年农一师向塔里木进*时,先遣人员在那里落脚后,就从那里向四处荒原开始拓展。那个地方当时还是原始森林,人们住下之后,是天当房、地当床,生存条件也是相当地艰苦。最早的第一代拓荒者为了阿拉尔的崛起,流血流汗战天斗地,才延伸出这片新天地。
阿拉尔是历代王朝开拓疆土的遗产,是几代*垦战士用青春和汗水浇灌过的沃土,成为了今天塔河之滨的一颗灿烂的明珠,是我们*垦人最美丽的家园,是我们上海知青的第二故乡。
交通便利是现代文明的重要标志,也是阿拉尔的人们翘首齐盼了几十年的奢望。阿拉尔人民吃尽了交通不便的苦头,无奈那时候国家和兵团都没有那个经济实力,只能是望洋兴叹、又无可奈何。
我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,阿拉尔到阿克苏的公路还是一条土路。每到春天,路面解冻后泛浆,来往的车辆都趴在路上。刚用链轨拖拉机拖出来,没走多远又陷进去了。我从阿克苏乘铁牛55拖拉机回阿拉尔,从早晨出发,到天黑才回到阿拉尔。
我还记得在那个时候,阿拉尔到阿克苏还没有公共交通。要去阿克苏出差办事,去时只能搭乘阿克苏拉货的拖拉机。坐在拖拉机后面的拖斗上,一路颠簸吃足了尘土,骨头架子都被颠散了似的。
还记得年夏天,我和妻子回上海探亲。那时候的交通极不便利,一路上都找不到车。在阿克苏好不容易找到了车,刚上路,在玉尔滚山口,被江水挡住,耽误了一整天。走到二八台又被洪水挡住了一整天,一个星期后,才到达乌鲁木齐。从上海回来时,又遇到了大雪封路,被困在大河沿站呆了好几天。
凡是在阿拉尔和附近农场的人,都不会忘记那个年代交通不便带来的无奈和窘迫。如今那种状况,已经被封存在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们记忆之中。
现在的阿拉尔,不仅有了平坦的一级公路,还修通了铁路,可以乘火车去北京、上海和全国各地。边疆的*垦人能享受到与内地人一样的交通便利,这是强大祖国给我们带来的美好生活。
六月十六日,喜闻阿拉尔机场将正式通航,将开通北京、上海、广州等国内各大城市的航线。只要几个小时,就能飞到阿拉尔。那是我们过去连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,如今天堑变通途了。
我们感谢建设者们的辛劳,我们感谢新一代*垦人,为阿拉尔所做出的新贡献。我们为阿拉尔今日的繁荣而雀跃,我们为阿拉尔插上腾飞的翅膀而欢呼!在我有生之年,一定要飞回一趟阿拉尔,去看望我那难以忘怀的第二故乡——阿拉尔,一个让我能找回青春记忆的地方!
[散文方阵]
《怀念母亲》
——散文连载之四
许新杰
那一场纷纷扬扬的花瓣雨
那一年,生活处于低谷。我想在外面暂时租一住处,一个人疗伤或者遗忘。母亲担忧地看着我说,回家来住吧。
受伤的孩子最渴望的就是母亲的怀抱,不管这个孩子年龄几何,只要母亲还在,家就是最温暖的港湾,就是所有境况退无可退时最强有力的后盾。
可是,我不敢回家居住,即使把痛苦埋到最深处,在母亲面前,怕也是藏不住的。我不敢看年迈而多病的母亲,还要为已成人的孩子担忧心疼,原本,母亲是该安享天伦安度晚年的时候,而不是继续为孩子操心她的家庭她的未来。一想到她还会为我心疼,我更是心痛难忍。
我以母亲的住所距离单位太远为由拒绝回家住。母亲小心翼翼地说:早晨我早点起来给你做早饭,你吃完就去上班。晚上我做好饭等你下班回来就吃,不会耽误你的工作。
我强装笑颜道:来回跑太麻烦了,现在工作又忙,单位有食堂吃现成,我会隔三差五回来看你的。你在家要好好地保重自己,我没事,我好着呢。最终,我没有回家住。托朋友在单位不远处,一所偏僻的半封闭的大院中,寻了一住处。
走过花红柳绿的花坛,是一幢办公楼,楼后面隐着一排低矮的陈旧的平房,是以前的员工宿舍。我住了其中一间。办公楼几乎终日锁着楼门,据说是一家公司已搬迁了,但里面还存着些未来得及搬走的物品。
也许是那排宿舍好长时间没人住的缘故吧,在楼的背后,终日不见阳光。房间很小,但是水暖电还算齐全,长长的一排,在楼后隐着。下雨时,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,颇有点江南雨巷的味道。
大门口终日守着一位保安,院子里有一个老人,没什么表情,不定时四处溜达,打扫一下四周的卫生或者巡视一下角角落落的情况。除此以外,基本上无人光顾。朋友说怕我是要孤独了,我却觉得这份冷清与孤寂,正合适一个人独处。正如一匹受伤的狼,独自躲在某个草丛中或者山洞里,沉默不语舔舐伤口。偶尔在有月亮的晚上,对月哀嚎。待伤口愈合,走出暂居地,恢复往日的敏捷与矫健。
避开一切人的寻找与询问,我安静地上班,下班后迫不及待回到大院,穿过花坛,回到那幽暗的小屋,我的心一日日回归平静。
一周去看母亲两三次,不谈任何烦心和苦恼,一再描绘我的陋室多么雅致温馨。母亲渐渐放了心,反教导我说,如果工作忙就少回去两次,她一切都好。
那个四月的*昏,才呆了半个小时,母亲又催我回小屋去,说要刮风了,赶紧回,明天还上班。
牵着母亲的手,她送我到小区门口。我走了两步,回头看了一眼,却看见母亲还站在那里看着我。母亲已头发花白,眉头紧皱,身体微微佝偻,眼中的亮光在闪烁。母亲见我停了脚步,抬手擦了一下眼睛,笑着对我说:快走吧,刮风了,我要回去吃药休息了。母亲转身走了。看着她蹒跚的步履,强装的笑脸。我知道,母亲的心有多痛。彼时,母亲早已病魔缠身,但在我们面前,她从不说苦不说痛,只是牵挂着每一个孩子。如今,我却这般的不争气,还在让她操心。她却怕我伤心,不敢问,不敢说。这份隐忍的痛,对母亲,是多么大的伤害啊。
回到院子时,已起风了。满树的海棠花,以及那洁白的花瓣,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,漫天飞舞,无边无际,偶尔有散落在我的发梢,肩上,脚下。铺满了小径,花池的花瓣,瞬间又随风起舞。当我站在这花瓣雨中,瞬间想到了黛玉葬花中“花谢花飞飞满天,红消香断有谁怜。一朝春尽红颜老,花落人亡两不知”。想到自己的处境,想到自己命途多舛,还有那坎坷多病一生坚韧的母亲,倍感凄凉与悲伤。此刻的我,再也忍不住那忍了许久的泪,与花瓣一起,在风中坠落。
最深的痛,还是莫过于感受母亲的痛,我却无能为力。
前几日,各种花都开得很是热闹,争奇斗艳、春意盎然。几天之后的工夫,便凋谢了,枯萎了,蒙了灰尘,失了踪影。原来那所有的热闹,都是为了谢幕那一刻吧。在短暂的一生中,留下最后的美丽和壮观。如荆棘鸟的绝唱,在天地间留下最后的强音与悲鸣。
那一天,我在风中的树下站了许久,看着细雨般的花瓣漫天飞舞,飘飘洒洒飞向四面八方,飞舞着奔向一个个未知的未来。就如人生,昨天还在舞台绽放华章精彩与绝伦,明天或许就因一夜北风而零落成泥。最是人间留不住,朱颜辞镜花辞树。用太多的时间去自怨自艾,实在是浪费生命,辜负春光。一想到这些,自己的那一点伤,瞬间荡然无存。
掏出手机,铃声只响了一下,那边就传来母亲的声音。我知道,她一定是在电话机旁守着的。我说,妈我到了,我很好你别担心,明天下午休息了我还回去,住家里。你们想吃什么我买了带回去。母亲欢快地说:回来住吧,你啥也别买,你想吃啥,让你爸去买,我给你做……。
如今,那些痛苦或者美好,都已成回忆。母亲也离开我六年了。这六年的每一个春夏秋冬,每一个花谢花开的日子,我都会想起母亲。
我知道,母亲的爱,早已如同那年那月的那场花瓣雨。纷纷扬扬,铺天盖地,绵延不绝。人生向来如此:母亲在,生活再不好,都感到美好。母亲不在,生活再好,也多了一份缺憾。
乐观面对,认真生活,珍惜眼前人,身边事,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安慰,才能对得起他们在你身边时,给予你所有的呵护与关爱。
(——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