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山县的张秀才有一双儿女,姐姐张楚楚,妹妹张怜儿。
两人相差五岁,关系却十分要好。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日,张家本说好一起去看花灯,家中却来了客人,是张秀才曾经的同窗。
张秀才和张太太便留在家中接待客人,让张楚楚自己带张怜儿出去玩。
街上人来人往,好不热闹,两姊妹都非常高兴,走走停停。
然而走到人最密集的一段地方时,张楚楚却觉得自己的手一空,她与妹妹走散了。
她赶忙四处寻找,然而她一个半大的孩子,在街上寻人如同大海捞针。
最终,她只能不断安慰自己,妹妹说不定已经自己回家了。然而结果并不如她所想,张怜儿真的失踪了。
张家无头苍蝇似的找了两天,最终只能报官寻求帮助。
在衙门以及附近居民的帮助下,终于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,说是那日看到一个妇人曾带着张怜儿到了城郊外。
根据这条线索,众人在阳山城郊外不远处的仙女湖发现了张怜儿的尸体。
“哎呦,这女娃儿,不会是被抓交替了吧……”
仙女湖可没有它的名字那样美好,传闻中它是天上的仙子看见人间干旱,百姓流离失所,因悲伤而流下的眼泪化成的。
然而从前几年开始,就陆续有少女在仙女湖中溺毙,久而久之,仙女湖就传出了有溺死鬼在抓交替的传闻。
而仙女湖这一片,也就无人敢来了。
张怜儿的尸体已飘得离岸边很远了,张秀才一家恳求水性好的人帮自己捞回女儿的尸体。
众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没一个敢应声的。
不是张家在县里名声不行,而是大家都心有忌惮。
张家人纷纷面露失望,张楚楚甚至想要自己下湖,被张太太一把给拉住了。
就在情况僵持不下之时,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,“妾身可以一试。”
说话的是个蓬头垢面的妇人,张秀才闻言,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。
现场有人认出了她,喊她珍娘。此前那些在湖里溺亡的姑娘,也都是这个珍娘下河给她们捞起来的。
见状,张秀才也只能请珍娘试上一试。珍娘在身上套了根粗绳子,另一端系在树上,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湖中。
不多时,她就抱着张怜儿的尸体往回游,上了岸。
张太太趴在张怜儿的尸体上大哭,张秀才则强忍悲伤,恭敬地对珍娘行礼,并说银子不日便会奉上。
珍娘听了没说什么,只是默默离开了。
身后还有人感慨,说这个珍娘也真是不容易。原来几年前仙女湖的第一起命案,死的就是珍娘的女儿。
当年珍娘出嫁,三年无子,被婆婆嫌弃刁难,丈夫也对她非打即骂。
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个女儿,也被婆家嫌弃,但珍娘把女儿当成自己的眼珠子,那叫一个疼爱。
然而后来,珍娘女儿莫名其妙在仙女湖淹死了,珍娘也变颓废了,被婆家休了以后,靠乞讨度日。
张太太听完后,许是因为同样是失去女儿的人,对珍娘格外同情,于是再三叮嘱张秀才,一定不要吝啬。
除了银子,张家还送过去很多食物和衣物,后续也隔三差五地关照珍娘一番。
每次去给珍娘送东西,张楚楚都自告奋勇地要去,好似这样就能减轻一些自己的罪恶感。
虽然父母并没有怪她弄丢了妹妹,但张楚楚心里却无法原谅自己。
若是当时自己能握紧妹妹的手,若是当时自己没有带着妹妹往人多的地方挤,妹妹也不会死。
张楚楚也因为这一巨变,迅速成长,变得成熟许多。
张秀才和张太太看着张楚楚的转变,伤心又心疼。
这日,张楚楚一如既往地背着一竹篓子的食物往珍娘家走,走到半路却被一个人喊住了。
那人是二牛,是隔壁村子的孩子,两人小时候一起玩耍过,也算是有些情谊的。
稍大点后,二牛来到县里,在县里一家医馆里做了药童。
“二牛,你怎么在街上乱晃,邱大夫看到了不训斥你吗?”
邱大夫本名邱友斌,有着“邱圣手”的美名。张太太嫁给张秀才后,也是多年生不出孩子,后来就是邱友斌给治好的。
县里、村里有人生病了,也都会来找这位邱圣手,若是没钱,他还同意暂时垫付费用,有钱了再结清。
所以,邱友斌在阳山县的名声非常好,大家也对他非常尊敬。
“邱大夫三天前就走啦,现在医馆已经交给其他人了。邱大夫走之前把他家里的医书留给了我,我现在就是去取医书的。”
说着,二牛的目光瞥见张楚楚悲伤的竹篓,“你呢?又去给那个疯女人送吃的?”
张楚楚眉头一皱,“你不要这么说,珍娘也是个可怜人。她又没招惹到你,你又何必背后坏人家名声呢?”
二牛切了一声,将张楚楚拉到一旁低声说:“我和你说哦,其实大家私底下都在传,那些小姑娘都是被珍娘带走然后杀害的。”
张楚楚听了身体一震,但还是强装冷静道:“无凭无据的事情,你不要瞎说。”
“我才没有瞎说,大家都是这么传的。而且之前不是说张怜儿是被一个妇人带走的吗?很可能就是珍娘。而且为什么只有她不怕仙女湖的诅咒?其中肯定有鬼。”
“大家都说,因为珍娘自己没了孩子,所以也要杀害别人的孩子,让他们也尝尝自己的痛苦。”
这个猜测过于阴暗,但又有着微妙的合理性。
即使张楚楚再三告诫自己不能道听途说,但怀疑的种子还是在心里埋下了。
闲来无事,二牛死缠烂打也要和张楚楚一起去珍娘家看看。
等两人来到珍娘的破屋子门口,才发现木门大敞着。两人走了进去,小院子里寂静无声,毫无人气的样子。
问了隔壁大婶,才知道珍娘三天前的夜里就离开了,走的时候出了一个随身包裹什么都没带。
“她不会是畏罪潜逃……”二牛大叫一声,却在张楚楚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中慢慢闭了嘴。
张楚楚没理会,飞速逃回了家里。张秀才和张太太看她又将东西都带了回来,忙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。
看见爹娘,张楚楚再也绷不住了,嚎啕大哭起来,一边哭一边将今天发生的事儿告诉了他们。
张秀才与张太太虽然也疑心于珍娘的突然消失,但毕竟书香门第,做不到背后嚼舌根,只得安慰了张楚楚一番。
但心中终究是埋了刺。
又过了几日,二牛来找张楚楚玩耍,见她还精神萎靡不振,就说要带她去看个好东西。
那好东西就是条大黑狗,此刻坐在二牛家门口,像是在巡视。
二牛说这狗是邱大夫养的,他去找医书的时候发现这狗就趴在后院一直抽搐,他一眼就看出这狗是中毒了,于是用草药救了它一命。
张楚楚夸奖二牛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大夫,二牛听了十分高兴。
张楚楚慢慢靠近大黑狗,慢慢抚摸了一下它的头顶。
大黑狗不仅不躲避,还亲密地蹭了蹭张楚楚的手心。
二牛看得直瞪眼,要知道大黑狗可是只要看到陌生人接近,无论男女都会大叫一通的。
张楚楚露出一抹浅笑,手也抚摸起大黑狗的背部,“也许是我和他有缘吧。”
二牛看了看张楚楚,道:“要不,你把它带回家养着吧。”
“这怎么行呢?”张楚楚连连摆手,虽然她很喜欢大黑狗,但这狗是二牛救的,自己怎么能横刀夺爱呢?
二牛却说既然张楚楚和大黑狗在一起就能心情好,那自己愿意把大黑狗送出去。
说完,二牛的脸罕见地红了,故意粗声粗气地说自己要去医馆了,让张楚楚牵着大黑狗回家。
大黑狗就这样被养在了张楚楚家,一养又是三年。
如今张楚楚十八岁了,却还没有嫁出去。
这倒不是没人来提亲,张家怎么说也是书香世家,来求取张楚楚的人自然络绎不绝。
但张楚楚始终过不去心里的坎,觉得自己对妹妹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,若是就这样嫁人,离开,就仿佛是背叛的妹妹一般。
张秀才和张太太也苦口婆心地劝过,但张楚楚却听不进去。